资源共享：小时候的村庄

资源共享

资源共享：小时候的村庄

    小时候的村庄，房子是破的，稻草和小瓦片铺的屋顶上常常会漏下一点阳光。路是窄的，高低不平，一下雨，路上就全是泥浆，赤脚踩下去，烂泥就从脚趾缝里钻出来。房子的后面藏着一排露天粪坑，脏脏的，臭臭的，旁边居然会有一丛很漂亮的花，可我，一直不知道那花叫什么名儿，粪坑那地方，小孩子是几乎不去的……
    在村庄里转悠，哪家的房前屋后都有好看的树和花，有一些绿绿的藤条直接从矮小的平房顶上垂下来。一些小小的花，一点一点藏在那些绿色的叶子里面。我和小伙伴经常打赌，猜那些花究竟有多少。那些花，就像在跟我捉迷藏似的，我怎么数也数不清。慢慢地，那些花就变成圆圆的吊瓜，藏在那些绿叶后面露出半个脸，引得我口水直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吃到香香的炒瓜子了!
    每当爸妈采下一个吊瓜或摘回一个南瓜，我就特别乖，坐在家门口的榉树下，小心地把瓜子儿掏出来，再放在淘米簸箕里，到河滩边淘洗干净，放在小竹匾里晒干。生产队开社员大会的时候，妈总是会取出一把来炒熟，我们一群孩子就聚在一起吃瓜子，那瓜子，可香了!
    爹喜欢喝酒，喝到差不多了，就会指着门口的榉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逼着我和弟弟坐在饭桌边听他训话。我就毕恭毕敬地坐着，假装听得很认真，因为爹一不顺心就会伸出他的大巴掌狠狠地打。特别是喝了酒的时候。我曾亲眼看见他把大弟拎起来往地上死命地扔，打得大弟缩在角落里，哭都不敢哭出声。我不知道爹为何要打大弟，但我知道，只要躲得远远的不去惹他，等他酒醒了就没事了。
    我常常躲在村子的某个角落里，一个人开心地玩。
    村口小路边种着好多小皂荚树，我妈帮我洗头的时候，会用皂荚树叶在头发上使劲地搓，洗完后就会听到好多人夸我“头发又多又黑又亮”。直到今天，我都坚信，我的头发之所以又多又好，就是小时候用皂荚树叶洗头的原因。我找块碎砖头往皂荚树底下一坐，采一把皂荚树叶，搓一搓，闻一闻，再一片一片地排在小瓦片上“烧饭”，或者学着妈妈的样子给自己“洗头”，这样一玩就是半天。每次回家，手上就会有一股清香，特别好闻。
    宏宏家门口种着一排美人蕉，我也常常溜到他家，和他一起偷吃美人蕉的花蜜。轻轻地拔出美人蕉的花芯，花蜜就藏在里面，我总是像个馋死鬼，把美人蕉的花瓣也咬进嘴巴里。再有，就是到路边挖茅根，一节一节挖出来，在衣服袖管上擦掉点泥，放进嘴巴用力嚼。嚼出清清淡淡的甜味……
    回家的时候，怕爸妈骂我，就采点野荠菜、野香葱、黄花菜回去。这些都是饭桌上最好吃的菜，村子里似乎到处都有这些东西，也似乎每个小孩都清楚地知道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譬如有一种五灯头草，长得像花一样，很漂亮，但我就是知道它有毒，连碰都不会去碰一下。
    真是奇怪，为什么漂亮的花草都是有毒的呢?而一些不起眼的花草，却是餐桌上的美味，甚至还是治病的良药。我常常用这样的问题问爸妈，爸妈就一遍遍地反复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要当心背后是不是会有陷阱，陌生人给你吃糖，说不定那是骗子，乐极生悲，祸福相依，长大了就应该懂得这样的道理。
    淘米的河滩边有一片菱塘，那其实是大河的一个湾，大人们在湾里养了好多四角菱。春天到河滩边淘米洗菜．就能看见菱塘里一天一个样地长出好多好多菱叶，从小小的一堆，蔓延成大大的一片，在水面上漾漾地漂浮着。
    我常常坐在河滩边上幻想自己能躺在那片挨挨挤挤的菱叶上，妈妈讲的那个什么拇指姑娘不就是躺在哪个叶子上的吗?我喝了露水会不会也变成仙女?饿了就把菱叶翻过来找菱角吃，那个生菱角可比煮熟的菱角好吃多了!一咬，一汪甜甜的汁水就溢满了整个嘴巴。
    有一次，姑姑喊我一起把大菱桶拖到河滩边。她轻轻用手一推，菱桶就滑进水里了。可姑姑只让我站在河滩边看，不让我跟她划着菱桶去采菱，无论我怎么央求她，都没用。我在河滩边来回地走，心里那个急啊。忽然，我发现靠近河滩边居然漂着一小簇菱叶!我瞟一眼姑姑，她正伏着身子在采菱，我瞟一眼菱叶，好像风把菱叶吹得离河滩更近一点了。我蹲下来用手去够，够不着，找了一根小树枝去够，还是够不着。我在河滩上转了好几个圈，找不到更长一点的树枝。我突然想，趴在河滩边上，不就可以把手伸得更长一点了吗?依计行事，我在河滩边趴下来，把身体一点一点往外挪，伸长了手臂去够菱叶。近了，更近了，我马上就够到菱叶了……
    扑通，我一下子滑进了大河里，手脚乱舞在水里扑腾。我要死了!我吓得想喊，可嘴巴张开来，河水就灌进来，我不停地在水里扑腾着。姑姑也被惊吓到了，拼命喊我“站起来”，我觉得我就要死了，手和脚都不听使唤了，怎么也站不起来……
    大人们把我救起来了。这让爹爹下定了决心要教我学游泳。于是，夏天的时候，我就跟着一群半大小子下河了。很奇怪，那么多小孩子在水里扑腾，居然只有我一个女孩!村子里的女孩子是不学游泳的，我才不管她们呢，在水里多好玩呀，又凉快，还能随时摸到螺蛳和小蚌，那可是餐桌上的美味!
    冬天的时候，村庄里也很好玩。菱塘那一片水面已经完全结冰了，大河湾的那么一小段，结了厚厚的连底冰。我们就穿着芦花靴，在冰面上来回跑。手冷了，就相互帮忙，用一根稻草把棉袄的袖口扎起来，把手藏在棉袄袖管里，就像套在拳击手套里，在冰面上你一拳我一拳地打斗，好玩极了!
    再不，就捧着脚炉在朝阳的土墙边晒太阳，从家里偷偷抓一把黄豆、蚕豆，用两根小棒一粒一粒挟在脚炉的草灰里，再把脚炉盖盖好，一边暖手暖脚一边等待里面的豆子煨熟。等听到轻轻的一声“哔啵”，就有一颗豆子熟了，挟出来在手里倒腾着凉一小会儿，塞进嘴巴，真香啊!
    下雪天，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会挂满了“凌渎(冰凌)”，晶莹剔透的。我吵着让爸用竹竿啪啪地敲下几个来，捏在手里，咔嚓咬一口，透凉透凉的，从牙齿缝一直凉到心口，就像吃冰棍，不停地倒吸凉气。后来上了小学。就学着鲁迅先生描写的那样在雪地里用筛子合麻雀，半天都抓不到一只，心里偷偷地想，鲁迅先生是说谎吗?这有什么好玩的?那百草园一定没有我们村子好玩!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贴了门对，炒了花生瓜子，蒸好了方糕馒头，等着村子里的孩子们来“讨百家饭”。换上新衣，拎上饭簸箕，挨家挨户地去“讨饭”。我声音响亮地喊：“叔叔好!娘娘好!”我的饭簸箕里马上就多了几把花生糖果、米饭馒头，甚至还有小红包。
    一次在外婆家过年，我得意地向大家炫耀，嘲笑大弟没有我讨到的东西多，硬要他把讨到的压岁钱拿出来，可大弟怎么也不肯。逼急了，他就把压岁钱往墙砖缝里一塞。所有人都傻眼了，大弟拼命哭，可谁也没有办法帮他把钱拿出来。我只好把我的压岁钱拿出来哄他，可大弟不领情，依旧大声哭。实在没办法，只好陪着他哭，边哭边发誓：我下次再也不欺负你了!可心里却还在想：你怎么这么笨啊?真是个傻瓜!
    村庄里最热闹的，是谁家娶媳妇嫁女儿的时候，看嫁妆，拦新郎，村庄里大人小孩都会涌到村口看热闹。那些嫁妆真漂亮，上面扎着平日里见不到的红绸绿绸，还有剪成花鸟鱼虫福禄如意的纸花，两人一抬四人一扛的，花花绿绿绵延出好几里地。新郎进村的时候，村里子的大人会用一张长凳横在村口的小路上拦住新郎，大人们讨香烟，小孩子要糖果，双方讨价还价热闹一番，再熙熙攘攘地簇拥着新郎去新娘家里……
    我喜欢这种热闹．却不敢挤到热闹的人群中，我怕爆竹突然炸响，也怕那些绑着红纸的扛嫁妆的竹竿会突然打到我身上。我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妈身后，学着妈的样子用红纸剪“喜”字，再一个一个放进装着糖果花生的果盘上。直到妈悄悄塞给我一个从新米桶或新被褥新枕头里摸到的喜蛋或喜糖，才心满意足地去向小伙伴们显摆。
    小时候的村庄就是一个大家，家家户户都不会刻意锁门，我端着碗随意进出邻居的家门，这家挟一筷芹菜，那家吃一块南瓜。后来，妈爸先后离世。我这个家中的长女当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一切都因为有了这些如家人一般的村上人，让我们姐弟仨拥有了如今回忆起来倍感温暖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