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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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新衣服

    我小的时候，生活不仅吃的要凭粮票，就是穿也要凭布票。那时我最大的奢望，就是能有一套新衣服。而新衣服不是想有就有的，需要娘精打细算，到年底才能攒够一家人扯件新衣服的钱和布票。
    过年的新衣服
    娘的手很巧，会给绣花厂加工桌布、床单，会做衣服也是自学成才。当然，娘做衣服不是为了卖，完全是自给自足。一进腊月，娘就开始忙碌了：我们一家五口的衣服，姥姥、奶奶的衣服，小姨一家五口的衣服，娘在年前必须晚上加班才能完工。半夜醒来，总是看到娘还在油灯下做衣服，而早晨娘的眼睛一定是红红肿肿的。我心疼娘，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就怨恨小姨：为什么小姨一家的衣服不自己做?偏让娘给他们全家做?如果不用做小姨一家的衣服．娘就不用熬夜了!更让我眼红的是，娘总是先把表妹们的衣服做好，才给我们兄妹做。看到表妹穿上新衣服在镜子前来回地照，我就在一边生闷气：一点儿也不好看!小燕(大表妹)穿上新衣服真难看!
    那一年，最流行的是细纹灯芯绒。年前赶集，娘和小姨就给我和表妹们买了橘黄色和黑色的灯芯绒布。橘黄色的是做上衣，在胸口的地方还断开打了一些小碎褶，更让我惊喜的是，娘在领口的地方用绿色和红色的丝线做成一朵朵的小花，这是小伙伴红英、小妮、春花的衣服上不会有的。
    娘做小花的时候，我必定会趴在一边静静地看。娘把针穿上红色的丝线，从衣领的下面扎上来一半，然后将红丝线一圈一圈缠绕在针端上，轻轻一拉，把针尖向下扎过去，小花的一个花瓣就做成了。娘的手指左右缠绕，上下穿插，还没等我看明白，蓦地一朵小花就出现了。娘的手太神奇了!我在娘的眼前乞求着“娘，教教我做小花吧”。娘不是不愿意教我，而是没有时间。可娘经不住我的一番纠缠，终于还是穿针引线、手把手教我了。我对做这种小花迷恋了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的毛巾角上、床单边上都留下过我的“大作”。我对娘的巧手真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做手工，和娘有很大关系。
    新衣服在年根儿做好了。娘把衣服熨烫得平平整整，叠放在衣橱里。每当我打开橱子，手还没碰到新衣服，娘就会在身后嗔怪：“真是没有过宿之粮，过年的时候再穿!”我伸出的手腾地缩了回来，心里怦怦直跳，娘是怎么知道我要摸新衣服的?我的那点小心思娘怎么就会知道?但我下次还是会趁娘不注意打开衣橱，用小手在上面来回地摸：真好看的新衣服!我过年的时候就能穿上你们了!我掰着手指数了数，还有十多天，要是把眼睛闭上再睁开就是一天就好了，那我立刻就可以穿新衣服了。我一边美美地想着一边恋恋不舍地关上了衣橱……
    年三十那天，娘要蒸豆包、洗菜、收拾卫生，顾不上我们了。间或我会帮娘到供销社买一些小东西，这就是我臭美的大好时机了。我偷偷把衣服拿出橱子，轻手轻脚放在偏房里，凭我的经验，娘那么忙，一般不会到偏房里的。但心里还是有一面小鼓在咚咚敲着，再把头从门缝里伸出来，往院子里逡巡一遍，确定娘不在院子里。于是我三下五除二赶紧换新衣服，慌乱中听到嘶的一声，我只觉得背上哗地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是新衣服被我弄破了?娘会骂我吗?过年没有新衣服穿了吗?我飞速地把新裤子脱下，从上往下、从下往上来回检查两遍。谢天谢地，裤子没有任何开线和裂缝，大概是刚才不小心碰到哪个线头了。我换好新衣服，快速溜出门去。
    一走到大街上，我的脚步就会“腾”的放慢下来。我是多么盼望人们能从家里走出来，小伙伴们也都到街上来玩，那样他们就会看到我的新衣服。可大家都在忙年，即便有人经过，不是不认识我，就是脚步匆匆忙忙的，我炫耀的心情一下子降到谷底。早知道就不穿新衣服了，根本没人看。忽然，对面有一个人走过来，还是我认识的人，我立刻大声叫：“大娘!”大娘边走边说：“哎!衣服真漂亮!谁做的?”“我娘!”我很响亮地回答，小小的心即刻变得万分满足，浑身就像喝了蜜一样快乐与舒服——有人夸奖我的衣服了，我娘做的衣服就是好看!
    在供销社里，我买完东西也不急着回家。因为到供销社来买东西的人多，我期盼着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看到我的新衣服。偶尔有些大娘翻来覆去看我衣领上的花朵，研究是怎样做的，我会更加兴奋，因为她们都不会做小花。但也有些担心，万一这些大娘的手上沾有面粉或者别的东西，把衣服弄脏了怎么办?所以，当大娘们摸衣服的时候，我尽量往一边躲闪，意思是告诉她们：只准看不准动。可我又实在盼望别人的赞美，所以还是不舍得离开小卖部。
    到家门口，我先扒着门缝看一看娘在不在院子里，然后才推开院门悄悄溜进去，在偏房里赶紧脱下新衣服把旧衣服换上。经过这番臭美，我对新衣服的渴望终于消减一些。而晚上年夜饭后就可以穿了，到那时就是光明正大地穿了。
    六一的演出服
    过了年，一般是不会再给我们做新衣服了。可对于我，仍然还有一次机会，那就是六一儿童节。从育红班到小学，每年的六一文艺汇演都有我的节目。服装是学校统一要求：白衬衣、花裙子，父母回家给孩子做。有的父母没多余的钱和布票，就向邻居借衣服。
    有一年，娘也想给我借演出服。我一听立刻哭成了泪人，边哭边拽着娘的衣角：“娘，给我做件新裙子吧!求求你了，我以后多干活!”娘借演出服的想法一下子被浇灭了，从那以后娘每到六一就会提前到城里给我买布料做衣服。哥哥和弟弟羞我：“娘给你做衣服，就是你哭出来的，不害羞!”在哥哥和弟弟眼前，我的头拾得特别高，几乎是向着天空的，我才不管呢，反正娘给我做新衣服了!
    那时开始流行人造棉，人造棉布摸上去软软的，印着鲜艳的花朵，在我的眼中已是致命的诱惑。做好的演出服叠放在衣橱里，娘会用锁把衣橱锁好。这难不倒我，只要留心娘把衣橱钥匙放在哪里就行。
    那时家里没有热水器、太阳能，人们到了夏天把水晒一晒用来洗澡，冬天到过年的时候到城里的澡堂才能洗澡。在我的心中，新衣服是神圣的，不洗澡绝不能穿新衣服，会把衣服弄脏。时值五月，气温还有些低。当娘出去干活的时候，我会小心翼翼从衣橱里先把衣服抱出来，然后打来一盆凉水——除了喝的水，家里没有多余的热水。我咬着牙把腿上有灰垢的地方细心地洗好，有时边打喷嚏边洗，甚至把腿上的皮都搓得通红。穿上新衣服后是不敢离开家的，怕娘上工回来发现。其实娘不到晌午或天黑是不能下工的，可那时就是怕娘知道。
    穿上新衣服又想让别人夸奖，我就坐在大门外的台阶上，等待路上有认识的人经过，哪怕是个小孩子看两眼我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我静静地、美美地坐在那里，阳光晒在身上是那么温暖，吹过的风是那么柔和，就连树上的叶子都比平时绿。想到红英、小妮、春花那羡慕的眼神，想到六一演出舞台上我漂亮旋转的花裙子……我的心高兴得都要向外流蜜汁了。
    姐姐的旧衣服
    大姨在青岛，也过得不宽裕，可相比农村还是好很多。我有三个表姐，小表姐比我大三岁。大姨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回老家一次，总会带来一些表姐们的旧衣服，这就成了我和表妹最快乐的日子。
    面对大姨带来的两大包衣服，娘和小姨会根据大小分给我和两个表妹。我们几个在一边来回转悠一边嘀咕着，怎么还没分完衣服?娘和小姨会翻来覆去比量着每件衣服，商量着给谁给谁，我就急得浑身痒痒。虽然表姐的衣服领口、口袋洗得有些掉色了，款式却是我从没见到的。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娘不注意，就把自己喜欢的衣服抱在怀里紧紧搂住不放。娘会说：“你看这个熊妮子，真是扈食(霸道)!”娘的嗔怪比不上得到衣服的喜悦，我也就这耳朵进那耳朵出了。
    说实话，表姐的衣服穿在我的身上，袖子有些长了，腰身有些肥了，看上去就像唱戏的小丑。可我已经等不及娘给我改尺寸了，因为我迫不及待要穿给小伙伴看，炫耀一下大城市的衣服。我当时的做法是：长袖子挽上去正合适，找一根宽布条在腰里一扎正合身，至于肩部耷拉下来就那样吧!接着我一溜烟跑出去呼朋唤友臭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