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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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学校

    小时候的学校，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几间屋子围起一个院子，院子外是一片大操场——我很奇怪，这片操场明明也是一大片的泥地，也会在中间长出一丛丛青草，可它就是跟种水稻种麦子的田地不一样。可我说不出来，它有啥不一样呢?
    上小学要年满8岁，还必须是大月生(我自己成了老师之后才明白这个大月生就是要年满7周岁)。我羡慕地看着去上学的哥哥姐姐。心里发愁：我是小月生的，我还能上学吗?妈说再过两年我就能上学，可我，等不及了，天天缠着爸：我要上学，我要上学!
    小学校离我家不远，站在家门口就能远远地听见小学校里传来的读书声。那声音真好听，就跟收音机里的唱歌声差不多。我被那声音牵引着，走过生产队的野场，跑到大操场的大树下，站在那儿，等着小学生们到操场上来上体育课。我把手背在后面——我看见小学生上课就是这样把手放在背后的，站得笔直，就像自己已经是个小学生了。那些老师好像都认识我，看见我，就派出一个学生来，让我带着到我家里打井水。他们喝井水的样子跟我爸一样，把水桶端起来咕嘟咕嘟地喝，喝完了用手抹一下嘴巴。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很亲切，就像村子里的叔叔一样。有时候，那个年轻的体育老师会带我到小学校里面逛一圈，看看里面的教室，里面居然还养着小羊!有个老师拿着一根竹棒走出来用力敲打挂着的一个大钟，“当——当——当——当——”，学生们马上就像蜜蜂嗡嗡嗡地飞进教室了，院子里安静下来，我也被老师们赶到校门外面。
    我不甘心，我偏要看看你们是怎么上课的!一个人悄悄转到教室后面的小路上，找几块砖头垫在脚底下，踮起脚尖，用手撑在窗台上往里面看。真奇怪，老师们进了课堂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说话的声调变了，人也好像长高了。小学生们显得特别乖。一点儿也不像我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个调皮模样。上小学以后就要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吗?我觉得小学生们举手的时候最神气了，我也要像他们那样把手举得笔直!我学着他们的样子举起手来，哎呀，我的身体摇晃起来，我差点儿从砖头上摔下来——我忘记了，我是站在砖头上!
    小心地在砖头上站稳脚，我继续趴在窗口向教室里看。老师手里的粉笔真神奇，在黑板上写字就像画花一样。有个学生趴在桌上想睡觉，老师举起手里的粉笔头，瞄准，粉笔头就像子弹一样直射过去，把那个学生吓了一跳……我在窗子外面乐得哈哈笑：老师瞄得真准!呀，老师怎么朝窗子这边走过来了?我赶紧溜走。回家把这事讲给妈听，妈就说：“当了小学生还不认真听老师上课，该打!”虽然很怕上学以后也挨老师的粉笔头，但我还是想上学，我认真地听老师上课，老师一定不会打我的!
    秋天农忙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会出来拾稻穗；冬天麦田刚冒出绿意，学校里的老师会带学生出来“踏麦田”。哈哈，我也混进去跟在大部队后面，拾稻穗，踏麦田。我最喜欢听那个班长喊口令，“一二一二踏步走!”没人的时候，我就在家门前的小路上一边喊口令，一边抬头挺胸神气地向前走，还骄傲地对妈说：“我是红小兵!”晚上，村里的学生举着“红缨枪”去巡逻，我也跟在他们后面，央求他们给我戴上柳条编的草帽，给我一根“红缨枪”，我跟着他们一起唱“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
    可是，走在夜路上，特别是听到狗叫的时候，我心里特害怕，壮着胆子往前走，自己安慰自己：“我也是红小兵，我要去抓阶级敌人!”阶级敌人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只觉得巡逻是一件神圣又神秘的事，跟在红卫兵哥哥姐姐的后面，我很自豪。我还会跟着大入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声音响亮，信心十足，真的觉得我能抓到“阶级敌人”。有的时候，哥哥姐姐们会把我留在生产队野场上的稻草堆里——那是红卫兵的一个放哨位，我就一动不动躲在那里，眼睛盯着外面，耳朵努力地听着周围的响动。我听见蟋蟀在叫，看见萤火虫在飞，感觉身边稻草在开会，窸窸窣窣的，好像也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我躲在这里有很神圣的责任，我要坚持住，躲在这里一动不动，我要做真正的红小兵!
    外公用三角形的绸布拼合给我做了一个漂亮的绸布书包，我天天背着它到学校的操场上去玩，在操场上大声念学校围墙上刷的红色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八个字被我读得响亮而有力。终于有一天，我从家里搬了小板凳坐进了一年级的教室。校长说，我只能坐在最后一排旁听，因为我才六岁，实在太小了。黑板上写着“我爱北京天安门”，我坐在教室最后面，得意地从同学们的脑袋缝里看黑板，兴奋地跟着老师念：“我——爱——北——京——天——安——门——”虽然，我连属于自己的课桌都没有。
    教室里的泥地有点高低不平，男孩子们正好可以玩弹珠，用大拇指一弹，弹珠就骨碌碌滚进某个凹处。教室顶上的桁条角落里有一个大大的蜘蛛网，蜘蛛挂着一条细细长长的丝飘啊飘，飘过来逗我玩。学校厕所里的坑洞里有好多蛆，它们扭动着白乎乎的身体，我讨厌它们，一见到就觉得恶心，找了几棵五灯草扔进去，我确信五灯草可以毒死它们。羊圈里的小羊冲着我咩咩咩叫，像是在喊我陪它一起玩，我伸出手去摸它，它又躲开了，它是怕我会打它吗?哦，我拿着草喂它，它就会乖乖地听话了……
    小学校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哥哥姐姐们唱着歌儿跳橡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我不会跳，但很快就学会了那样唱着念着在旁边空跳，假想脚底下有一根橡皮筋，起劲地跳。做操的时候，我就站在队伍最前面，校长让我跟着大家学，顺便再看看哪个同学做得最神气。我觉得我在队伍面前就像一个小班长，瞧，校长都陪在我身边!我很认真地伸臂、踢腿、弯腰、跳跃，我是动作做得最好的小朋友吗?我看看校长，校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更起劲了。
    学校里可以玩好多有趣的游戏，“打弹子”“拍牌九”“捉骨牌”……老师说，只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能被光荣地评为红小兵。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上课可认真了，每天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可是，我还是没有当上红小兵，校长说，我不够年龄。我真失望啊，大哭了一场，委屈地告诉爸妈说老师不讲道理，发誓再也不让老师到家里来打井水了。
    后来，我留级了，重读一年级，老师祝贺我成为了“光荣的少先队员”。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红领巾上染着革命先烈的血，仿佛革命先烈的血和我的血融在了一起，我真正地长大了。